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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朴庵稿(清彭蕴章)

  《归朴庵稿》十二卷,文敬督学闽中时刻也。予题其首云,相国之文,局于学识,体格未成,然生长故家,久官禁近,耳目濡染,自有见闻,较之凭兔园一书,乎进台阁者,犹为解事仆射耳。其辨《论语稽求篇》、《书许氏说文后》及《中庸锲》诸文,则又强作解事之害也。文献后居政府,识闇而忮,即可于此觇之。数言可以尽文敬一生政事学业矣。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十月三十日

  △定庵文集(清龚自珍)

  阅《定盒文集》。瑟人承其外王父段氏声音文字之学。又与吾乡徐星伯氏游,通地理学,尤究于西域蒙古。与邵阳魏默深游,通经世学。与吴县江铁君及海盐王昙游,通释典杂学。而文章环诡,本孙樵杜牧,参之《史》、《汉》、《庄》列《楞华》之言,近代霸才也。其集共三卷四十六篇;又余集五篇。若《太仓王中堂》掞《奏疏书后》,《武进庄公》存与《神道碑铭》,《海门先啬陈君》(名朝玉、经儒奂之曾祖。)《祠堂碑文》,真奇作也。若《平均篇》,若《农宗》,若《西域置行省议》,大文也。若《写神思铭》,佳作也。《乙丙之际著议》六篇,则饰而浅矣。《五经大义终始论》、则奇而駮矣。《黄山铭》、《哀忍之华》、《别辛丈人文》、《定盒七铭》,则拙而露矣。他文皆瑕瑜互见。与人笺四首,简絮多名言;其第三首论交接夷坦之易受侮,曰:道无畦者,事有阈也;中无险者,貌有畔也。与之为无滓,无择,又不制于外,必受侮矣。言难则听者重,步难则与游者重,爱憎难则受者重。重则不予侮,乃全吾爱。数语真涉世之药石,于吾生尤刀圭也。又曰:纤夫佻人当吾前而不有忌惮,君子深耻之,曰我之不足忌,彼窥之矣。至哉言乎。故昔人谓为伯夷易,为柳下惠难;马文渊所以有宁为龙伯高、毋为杜季良之诫也。予一生受侮,政坐坦夷,不夷不惠,庶免于今之世矣。其余集《水仙花赋》,六朝之劣驷耳。《明良论》四篇,议论亦可取。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八月二十七日

  阅《龚定庵集外文》一卷,杭人潭献所传录者。定庵通经制训诂之学,以奇士自许。其文学杜牧孙樵而未成,然自崛强可喜。此卷共五十六篇,雄诡杂出,亦多有关掌故。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五月十六日

  阅《定庵续集》。是集予于都中曾见钞本,云是和人曹籀所传者,今苏松太道钱唐吴煦即从曹本付刻。煦本不识字,不知校雠,谒脱甚夥。其前冠以籀序,辞理拙劣,所谓佛头著粪者。《定盒初集》之文,宏奥奇璋,《续集》乃远不及。其中如《说居庸关》、《说张家口》、《京师乐籍说》、《乙丙之际塾议》、《第二十保甲正名》、《地下正名》、《答人问关内侯》、《升平分类》、《读义雅诗自叙》、《干禄新书自叙》、《上海张青碉文集叙》、《江南生橐笔集叙》、《陆彦若所著书叙》、《江子屏著书叙》、《书果庸侯入觐诸篇》,皆识议名通,有关掌故。《工部尚书王文简公墓表铭》、《福建海坛镇总兵官丁朝雄神道碑铭》、《两广总督卢敏肃公神道铭》,皆叙事谨严,典重有法,余则多以艰深文浅陋,支离近小说家言。一概刻之,转失定盒之真矣。

  同治戊辰(一八六八)六月十七日

  阅《定盒文集补》,亦杭人吴煦所刊,凡续录文八首,古今体诗《破戒草》二卷,己亥杂诗绝句三百十五首,词一卷,(无著词,本名红禅词,四十二关,影事词六关,小奢摩词十二关;庚子雅词三十五关。)其诗不主格律家数,笔力矫健,而未免疵累,其情至者,往往有独到语。己亥杂诗则其以礼部主事乞假出都,又自航入都携家归,述其身世交游著述及道途游览赠答作也。词胜于诗,而自出名隽,亦复不主故常。

  光绪丙子(一八七六)七月二十八日

  夜偶取定盒诗略评点之。定庵文笔横霸,然学足副其才,其独至者往往警绝似子,诗亦以霸才行之,而不能成家。又好为释家语,每似偈赞,其下者竞成公安派矣。然如《能令公少年行》、《汉朝儒生行》、《常州高材篇》,亦一时之奇作也,词则非所知耳。

  光绪戊寅(一八七八)九月十二日

  △武陵山人遗书(清顾观光)

  阅《武陵山人遗书》,金山顾观光尚之著,光绪癸未独山莫祥芝所刻,前有张啸山所作别传。所著述甚多,兹刻共十二种。其学精于历算,李王叔极推之,所刻七种皆算学也。又精医学,所辑《神农本草经》,较问经堂辑本,条理尤密。

  光绪丙戌(一八八六)十二月二十四日

  △悔过斋文集(清顾广誉)

  阅顾访《悔过斋文集》七卷,附劄记数叶,续集七卷,附补遣九首。其文喜言理学,私淑桐城,而以姚春为本师,虽边幅窘狭,时落庸俗,而心平气诤,颇多竺实之言。所作志传诸文,不出邮师里妇,而多纪善言苦节,足为观法。其与高伯乎书,论宝瑟成心巢所著(仪礼释宫笺)之得失,为之辨正六事,多驳近儒之说,皆有据依。《齐必变食说辨志说》、《春秋字义三传异同考》,皆持论甚窍。《金滕有亳姑逸文辨》驳孙氏星衍据《史记》以秋大孰以下为亳姑文之非,亦有见地。《兼祧说》折衷古今,其谊最善,此有裨于经学者也。开卷《刘向扬雄优劣论》上下篇、《唐李郭战功为中兴第一论》上下篇,皆言所不必言,枯率无谓。《士希贤论》亦浮游无著。《训练沿海水师议》,亦纸上常谈也。

  光绪己卯(一八七九)五月十八日

  △东津馆文集(清潘曾沂)

  阅潘功甫《东津馆文集》,其文多见道语。前有小赋数篇,清远可诵,状景叙情,问学归熙甫。小品文字,亦有佳者。其《戒浮议》、《劝力耕》,论家庭孝友之事,如《和孝先生说》,(舍人之伯父理斋先生世璜,榕皋先生子也,私谧和孝)《送床兰友宫赞归养序》,皆足为格言,盖不娩善人信人之目也。惟好为婆罗门语,如《傅先生论》,以傅说与佛家之傅大士,花中之傅延年,并称三傅;《圣人当抬国平天下论》,谓儒在琉璃瓶中,佛在琉璃瓶外;《吴玉松太守别传》,满纸禅机葛藤,尤为自累其书耳。《吴枚庵》翌凤《墓志》,自言学辛文房《唐才子传》,《周娘志铭》学昌黎《乳母墓志》,亦皆可观。

  同治王申(一八七二)十二月二十一日

  △景紫堂全书(清夏忻)

  阅《景紫堂全书》,凡十七种,当涂夏忻著。忻字殁甫,一字心伯,道光五年举人,今官婺源县教谕。及交安化陶文毅、归安姚文僖、江都汪孟慈诸公,卷端载其往还论学尺牍。其书五次第授梓,至去年之秋,湘阴左季皋中丞始为合刻于婺源。

  首《檀弓辨诬》三卷。言《檀弓》之书,专为诋误圣门而作,为之条举辨正。

  次《述朱质疑》十六卷,皆辨明朱子一生之学术著述,及其师友出处,考霰群书,分类相从。

  次《三纲制服尊尊述义》三卷,谓周公制服,以尊尊为主,而尊尊以三纲为重。举《仪礼传》父至尊也、君至尊也,夫至尊也三语,发凡起例,包括《仪礼》、《丧服》一百四十余条,以类比附。

  次《学礼管释》十八卷,条举礼文节目,逐事诠释,不分门类,体例如惠半农《礼说》,而学兼汉宋,好驳近儒,颇多折衷于郑氏。

  次《读诗割记》八卷,谓三家诗以齐诗为优,谓《诗序》作于毛公以后,盖出卫宏,举有八证。其书申明毛公及朱子之说为多。

  次《诗章句考》一卷,据《左氏传》在扬水之卒章语,驳孔冲远古诗口以相传未有章句之非。又诠次毛公郑氏朱子章句之异同,兼采诸儒之说,附以己意。

  次《诗乐存亡谱》一卷,谓夫子未尝删诗,笙诗未尝无词。据郑康成《钟师》九夏注、载在乐章乐崩亦从而亡语,谓笙管龠及金奏诸诗,俱职于乐师,非学士所肄业,本不在三百篇中。

  次《朱子诗集传校勘记》一卷,校正俗本经文二十四条,传文廿九条,更删合以冯嗣宗陈启源史荣三家所校,共得经文三十九条,传文四十九条。

  次《诗经廿二部》、《古韵表集说》二卷,集顾亭林江慎修段茂堂王怀祖江晋三五家之说,分东中为二,定为二十二部。

  次《学制统述》二卷,上卷考成周立学之制,剌龋ō注之文,条赞成篇,自为之注。下卷别为问答,以发其意,皆主康成之义。

  次《六书转注说》二卷,谓许氏所谓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者,即指部分而言,如老为考首,而耆耋考耄等字即取类于老。推之松柏之属,皆木之别名,故皆受类于木。而驳贾公彦裴务齐等以考老为左回右转,及郑樵杨慎、近世戴氏段氏诸家论转注之非。

  次《汉唐》、《诸儒与闻录》六卷,论次大毛公董仲舒郑康成诸葛孔明文中子韩昌黎六君子事迹论著,各为一卷,仿《伊洛渊源录》之例,以见斯道所系。

  次《訏谟成竹》一卷,(此书命意本无谓,所辑尤荒劣不成书,为星伯著述中最下之作,其书名亦陋)。本朱子言尝欲写出萧何韩信初见高祖、邓禹初见光武、武侯初见先主时语及王朴《平边策》编为一卷之意,益以明陶文宪公安初见太祖、我朝范文肃公文程说摄政王语共为七篇,以见自汉迄今大臣戡乱气象。

  次《息游咏歌》一卷,本朱子爱诵《离骚》、《出师表归去来辞》之意,录取三君全文,稍加音释孜订,(不载后出师表,以为伪作。)附以朱子(斋居感兴诗)二十首,以见紫阳忠君爱国之旨。

  以上三种,统名曰《养疴三编》。为咸丰己未九月十月间卧病时作,其年已七十一岁矣,故所作皆浅陋不足观。

  次《贾长沙政事》、《疏考补》一卷,以长沙疏首言可为长太息者六,今阙其一,据《大戴记》、《保傅》后篇补之,因合班《书》、《新书》、《大戴记》录其全文,而注其字句异同于下。汪氏喜孙称其奄然如析符复合。

  《次陶主敬年谱》一卷,以陶文宪为守朱子之学而开有明儒术之先,言当涂建县以来,道德功业文章一人而己。故比次全集,参考元明二史,辑为斯谱。陶文毅宫保致书深推重之。

  次《文集》十四卷,多考订经史之作。如《古文孝经考》、《孔子生》、《年月日考》、《郑氏三礼注读如考》、《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考》,引证详密,尤有功于经学。其末刻者,尚有《春秋左传祛疑》、《春秋公谷存是》、《易学旁通》、《转音纪始》、《小窗日记》、《闻见一隅录》等六种。

  其著书大旨,以郑氏朱子为本,礼学小学,尤所致力。少师歙汪氏莱衡斋,又严事绩溪胡氏培晕,故学有本原。文集中《记益友胡竹村先生事》,言生平穷经之业,皆自先生启之,受益不可胜数。盖其父朗斋官徽州府训导,(名銮,胡竹村为作墓志铭,见研六室文钞。)衡斋竹邮时皆为学宫弟子,而朗斋亦治经学,程氏瑶田为著《琬圭疏证》者也。(文集中先考行述,载其经说数条。)心伯自十九岁时,竹村氏教以先读江氏《乡党图考》,为读注疏之地,故于江氏多所推重。易田与其父游,故亦称引其说,为作别传。其笃守朱子之学,盖奉庭诰,故颇攻戴氏原《善》凌氏《复礼》阮氏《论语论仁论》诸篇,殊偏戾不足据;于戴氏《孟子字义疏附证》一书,尤加诋斥,此亦门户私心太过。综其梗概,自为近日经学名家,紫阳之学,更推嫡嗣。自纪其道光戊子已官吴江教谕,迄今三十六年,犹秉婺铎,皋比皓首,穷经不倦,东南师儒,当为魁艾,不胜硕果之悉矣。

  今日先毕读其《檀弓辨诬》三卷。《檀弓》两篇中所载古礼甚多,虽采择不纯,自不可尽废。心伯概诋为非毁圣门而作,亦涉武断。然其所辨诘者,实有关于世教甚大,引证亦俱详尽。卷上辨孔门三世出妻之诬,卷中辨孔子不知父墓之诬,防墓崩之诬,既祥弹琴之诬,弹琴食祥肉之诬,说骖赙旧馆人之丧之诬,原壤歌而若弗闻之诬,梦奠两楹之诬。卷下辨曾子子贡入厩修容之诬,曾子责子夏丧明之诬,曾子易篑之诬,曾子之丧浴于爨室之诬,曾子指子游示人之诬,曾子答有子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之诬,曾子母丧哭子张之诬,曾子居丧七日水浆不入口之诬,曾子论小敛在西方之诬,曾子论祖者且也之诬,有子既祥丝屦组缨之诬,有子欲去丧踊之诬,有子对哀公设拨之诬,曾点倚门而歌之诬,子路醢于街之诬,冉子摄束帛乘马之诬,子夏吊丧未小饮绖而往之诬,子游子夏论异父同母之昆弟有服之诬,子游以礼许人及以叔孙武为知礼之诬,皆足为圣学干城,礼经羽翼。惟《檀》弓言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甚之,自是父在为母期之礼。子上之母死一节,昕谓先君子丧出母者,自谓其所出之母,即今云生母也。《檀弓》本无孔子及子思出妻之明文,惟云子思之母死于街,盖因伯鱼早死,故其妻改嫁,是圣门本无出妻事也。康成注惟曰伯鱼卒、其妻嫁于卫,而于伯鱼之母子上之母皆无注,可见其精慎,而颖达《正义》皆误以为被出耳。又粗读《述朱质疑》一过,其钩校推阐之功,可谓尽致。朱子书向推王氏懋骇用力最深,此殆过之,故于《白田杂著》,时有指驳。其自卷一至卷五,斤斤于学问一日之先后,议论一字之出入,此等事本无关要旨,不足深辨,作者徒费心力,读者多不耐烦。然稽贯精密,实不容泯,以备朱子一家之学可也。其卷六卷七,皆跋朱子所著书。卷八卷九,论同时金溪潭州金华四明永嘉之学。卷十论近儒之称朱子醇驳不一。卷十一十二,论朱子封事奏劄,皆表其立朝大节。卷十三十四,记朱子外任政绩。卷十五十六,论朱子出处杂事。皆足资尚论。又涉阅文集之半,其辨论皆长而拙于叙事。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十月二十四日

  阅《景紫堂文集》。其《郑氏三礼注读各考》,专为辨阮仪徵《论语论仁论》主仁字《中庸》郑《注》读如相人偶之人而作。仪徵所言,固仁者人也之精义,心伯深訾之,未为笃论。然此考于郑注之例,条贯精密,言郑注有诂音兼诂义者,但证所诂一字之义,不关全局之义,尤确。

  十月二十七日

  △杨汀鹭集(清杨传第)

  阅《杨汀鹭集》,文三卷,诗二卷,词一卷。汀鹭为包慎伯之婿学有师法。是集其友人张知府丙炎掇拾奇零,非其全矣。文未能佳,诗亦率硬,词稍清婉,固当以人传耳。其内阁学士河南学政俞子相长赞行状一篇,可采入吾郡县志。俞君为大兴诸生时,予族父青田先生入都见其文,以为必贵,欲妻以女,而族母嫌其贫,遂不果。后族姊嫁一湖北县令。旋被劾憔悴以殁,而俞君入翰林,二年而至二品,然三十七岁即卒,无子。荣悴易观,亦不知谁为得失也。

  同治壬申(一八七二)五月十七日

  阅《杨汀鹭文钞》,其文仅十八首,惟《致范少兰书》,简洁有六朝家法。骈体之佳者,《记南字本音》,以《诗经》南字皆协侵韵,证以《说》文草木至南方有枝任之语,谓古读南如任,《说文》以音为训,南男同音,故南之谊亦为任,其说致确。又《正祭次序备忘之记》,据三《礼》及《诗》、《楚茨》,以推天子诸侯正祭之礼,分节诠解,虽诠解,虽所断制,而明皙可观,其名则仿顾千里《学制备忘之记》也。即此三篇,可以传汀鹭矣。

  九月初五日

  阅《杨汀鹭文钞》。其文余前已论之,固为未工,其人则不可及也。片光吉羽,皆当宝贵,况亦清雅可诵。其第二卷为正祭次序备忘之记,所考亦颇详核。

  光绪丁丑(一八七七)十月廿七日

  阅杨氏(传第)《汀鹭文钞》中正祭次序备忘之记,据特牲少牢士大夫鲭食礼,以推天子诸侯之祭,证引经注,极有细心。

  光绪己卯(一八七九)五月十二日

  △守默斋杂著(清何应祺)

  阅善化何镜海(应祺)《守默斋杂著》及《诗集》共四册,去年平景荪所寄者也。应祺以监生得官,后需次江西,尝署吉南赣甯道,后改广东,又署惠潮嘉道,旋卒。颇以古文自负,而不知学。前二册为《江西忠义录》,自张文毅(芾)至江西士民,人各为传。巡抚沈文肃(葆桢)刘(坤一)等设局采访,其创之夏苏父,而应棋继之,文虽不工,足备参考。一册为杂文,其中有《王壮武(鑫)传》,叙战功甚详,二万其事实得之壮武之兄(勋),盖可信也。文亦颇有笔力,惜用字无根柢,多不如法。诗亦微有才情,惟太浅俗耳。

  光绪壬午(一八八二)正月初四日

  △衣讽山房诗集 海天琴语录(清林昌彝)

  林昌彝《衣认山房诗集》,卑冗鄙陋。其《海天琴语录》,杂载近人诗词,全是谄媚达官富儿,书仅数卷,于定远方氏记载至百余条,其厮养婢仆之诗,亦加谀颂,以数年来游气粤东,而方氏兄弟相继为彼邦监司也。中朝官于尚书宝之诗,采至百余首,其语言之夸诞俚鄙,亦足相副,阅之令人作恶。伯寅题其首曰乞食之书,真不谬也。其中载吾乡吴蓉峰先生(寿昌)督学广东,清修绝俗,以不附和坤由侍讲转侍读,复由侍读改侍讲,遂告归。又歙县程问源督部(祖洛)官刑部郎,在秋审处最有名。宣宗在潜邸,一日尝问宗人府司官曰:此事程老问所办耶?盖京师士夫皆呼督部为程老问,其受眷始此。惟此二事足采也。

  同治癸酉(一八七三)十月二十八日

  △林阜间诗文集(清潘谘)

  阅我乡潘少白(谘)《林阜间诗文集》。少白足迹半天下,借终南为捷径,旅京华作市隐,笠履所至,公卿嗜名者争下之;而邑人与素游者,皆言其诡诈卑鄙,盖公道可徵也。然其文实修洁可喜,虽洼泓易尽,而一草一石,风回水萦,自有佳致;写景尤工,惟满口道学为可厌耳。或更夸其高谈,则正其才力薄弱,借此欺人者也。然在本朝自当作一名家,越中与胡稚威差可肩随;铁崖天池则跨而上之矣。

  咸丰丙辰(一八五六)二月初三日

  △秋室集(清杨凤苞)

  阅《秋室》集,共五卷,归安杨凤苞傅九撰,近日陆心源所刻也。卷一有《释雅》、《释颂》等数首,皆寥寥短篇,余至卷三皆题跋之文,究心史事,尤熟于明季掌故,其《南疆逸史》十二跋,最有关于沧桑文献;卷四、卷五为与人书及传记之作,亦多涉鼎革间事,其记庄廷镞史案本末及记同坐狱之李令皙茅元铭朱佑明诸人事皆极详,足订《鲒崎亭外集》之漏略。其书孔孟文事及钱瞻百《河渭间集序》,皆记孟文于顺治十八年夏首告归安钱缆曾潘龙基及慈溪魏井通海事,至十二月始就获,康熙元年二月皆受极刑于杭。瞻百名价人,以缆曾族人与晟舍、闵氏兄弟、南浔朱少师之孙皆以尝匿缆曾牵连死,吾乡祁弈喜先生以匿魏雪宝亦被祸,此事与南浔庄氏狱皆发难于巳革归安知县吴之荣,而镇浙将军柯奎主之。史案结于康熙二年五月,柯奎亦以匿奏,免死归旗。谢山《祁六公子墓碣铭》及《雪宝山人墓版》文所记时月事迹,亦尚有舛误,皆赖此订之。其《南疆逸史跋》第六首,据施世杰《酉戌杂记》、茅元铭《三藩总记》,以魏国公徐弘基为死于吴江陆醇儒之变,永明王赐谧庄武,而以《明》史为误,则不足信。明代公侯世家无身乞休而子袭爵者,况弘基守备南京,为勋臣之首。迨弘光之立,由其家定议,尤为南渡宗臣,其人庸庸保位,绝未闻有舆马阮忤之事,何至乞休。即使有之,而当大兵下江南时,其子文爵等迎降,全家北行,弘基曾为上公,何能洁身潜引?且近在吴江,岂无人从迹?盖寓袁世奇家谋募兵起事者,必是徐氏族人,或假弘基名以相号召,如楚人之托名项燕耳。弘基卒于甲申春,明见《绥寇纪略》、《圣安本纪》诸书,必无错误,故庄武之谧亦是承平典礼;若以起兵死而谧出永历,必用忠烈等字矣。沈果堂《吴江县志》疑此非弘基事者,是也。

  光绪丙戌(一八八六)十二月初七日

《越缦堂读书记》 END [清]李慈铭

  △颐彩堂文集(清沈叔埏)

  阅沈蓑湖《颐彩堂文集》,其《钱武肃射潮考》及《记长兴徐文贞》、《阶墓》、《后唐东阳令张忠愍公一家殉节事》颇足资掌故。张名潮,字均彰,汴人,由后唐进士宰东阳,(今金华之东阳县。)晋开运二年,死括苍魔寇之难。幼子天宥获免,遂居县之托塘,邑人于县治筑台为庙以祀。至宋绍兴间毗陵吴炯令是邑,遇寇警,祷于庙,得破贼,遂请于朝,赠太常卿,谧忠愍。其事史传郡县志皆不载,惟据吴炯所作《吴甯台记》。今其庙尚存,祷者甚著灵异。又言其系出唐东平公艺,后迁于汴,其父灿官礼部尚书,天宥后登宋雍熙进士,官天章合学士,移居王山,而东阳子姓亦甚盛。明季少傅大学士忠敏公国维、国朝鸿博武承赞善烈皆其后人,则谱牒之言不可尽信,宋人文集中不知尚有可考否?

  光绪丁亥(一八八七)闰四月初七日

  △可仪堂古文(清俞长城)

  阅俞长城宁世《可仪堂古文》。宁世以制义名,故文殊未窥堂奥,然如《读说命》、《读金滕》、《放相辨》、《叩马辨》、》坐怀辨《、《轮回辨》、《晏婴论》、《汉高祖封项伯》、《杀丁公论》、《平勃诛诸吕论》、《王祥非孝子论》诸篇,论尽有佳者。文笔务以简峭取致,乃其制义长技,然亦痛快可喜,较之芜亢者固胜矣。其《宋太宗论》,谓宋非太祖之天下,乃太宗之天下,太祖之传弟,势所不得已,太祖不为厚,太宗不为薄。《明景帝论》,谓南宫之变,祸由王直辈劝立英宗太子,而于谦不能引大义以明斥其谬,英有辱社稷之罪,景有安社稷之功,天下在景之子,不在英之子,则于情事皆未确当。宋祖禅代之际,太宗居内,或有阴谋,然非太祖威名素著,岂足集事。而俞氏乃谓唐之天下,父以子成;宋之天下,兄以弟集,不亦谬乎?至太祖践祚之后,削平诸国,仅遣太原一隅,又杯酒解诸将兵权,内外安帖,功德日盛,岂不足传业子孙者,而俞氏乃谓太祖以鼠窃狗偷之才,岂能以母后一言,弃万乘如敝屣,朝为盗跖,暮为夷齐?诚恐德明即位,太宗将为刘曜(当作聪,俞氏作曜亦误。)石虎,皆无据之谈。景帝固为有功,见济亦非不当立,然至见济薨后,则上皇旧储,复前星之位,夫复何疑。景帝忠肃之失,在于此时不亟定东宫,使中外皇惑,变生意外。俞氏乃引晋元东迁,不立愍帝之子为嗣;宋高南渡,不立钦宗之子为嗣;谓亡国之子不可复立,尤为迂谬。建兴靖康之元嗣,皆陷没胡虏,二帝亦未闻更有他子,何得援以为比?羌无故实,空言取闹而已。至《张说证魏元忠义》,谓元忠以唐臣仕周,张昌宗诬元忠欲挟太子反者,虽致之死,实加之美名,元忠当受其诬而死,不当辨而生;张说当证成其反,不当明其诬;而宋刘知几救元忠,劝张说,皆为败元忠之名;则尤迂腐偏谲,不近人情之论。元忠既无此事,乃欲受诬以窃美名,则仍不得为忠。张说故欲成人之名,乃以一言灭人之族,且自为天下后世受党附昌宗之恶名,虽丧心玻者亦必不出此。宋刘更坐视人之夷戮,而以虚伪之高名报其死友。此等议论,宋明人最多,道学之弊,必至于此,思之真令人喷饭满案也。

  咸丰辛酉(一八六一)三月十六日

  △西垣诗钞 黔苗竹枝词(清毛卖铭)

  阅巴陵毛彦翔(贵铭)《西垣诗钞》二卷、《黔苗竹枝词》一卷。彦翔道光庚子顺天举人,本名文翰。其诗五古颇苍秀有逸气,七古有健语而未纯,五七律亦爽朗可取。如《蓟门秋感》云:凉雨过关去,城西落早秋。空庭下黄叶,独客在高楼。感喟辞长剑,凋零惜敝裘。百年拚浪掷,知己更谁投?《北冈小眺归途遇雨》云:暮鸦将雨色,一并落平芜。归近还余兴,寒生只半途。山随云气断,天共树低无。今夜斋头卧,萧萧听转孤。《还乡河》(自注:宋徽宗过此,有还乡之叹,故名,在今丰润城外)云:汴水河头王气穷,还乡遗恨亦成空。千年花石留残魄,一笛牛羊归晚风。才解望天悲蓟北,可能挥涕忆陈东。家山念尽南冠客,五国城中断塞鸿。断句如:雪浮高浪外,天汨大梁中(蓟门秋感。)乱云原上落,孤月雁边生同(上)。寺钟敲冷月,戍鼓落流星(开乎出郭夜归)。马蹄敲石火,人影乱山云(崤陵)。驿路将通蜀,人烟尚带秦(滴水铺)。天边悬草树,井底出人家(自草凉驿至凤县。)险崖垂黑树,危磴碍青天。云脚远吞辽海日,石头横走太行山(蓟州早发)。万家黄叶氵更阳树,一剑青天党峪山(党峪投宿。)远村日落衔红树,峭壁风寒坐黑鹰。乱草带花迷古寨,断云拖雨下空壕(自渑池至硖石驿。)寒磬一声兴善寺,暮鸦千点少陵原(自韦曲望樊川)。古松当路阴如屋,修竹连村绿到城。皆可诵也。

  光绪乙酉(一八八五)九月十四日

  △五百四堂诗钞(清黎筒)

  阅顺德黎二樵(简)《五百四峰堂诗钞》,其诗幽折瘦秀,迥不犹人。二樵以绘事名,诗中皆画境也。

  光绪辛巳(一八八二十月二十七日)

  △显志堂集(清冯桂芬)

  阅冯林一《显志堂集》,其中言考据者,只《释鹑》一首。碑志书事之文,笔力孱弱,叙次尤拙,惟论事诸篇,尚有可取。序记多近应酬,亦鲜可观。盖中允本以时文入手,中岁以后,从事公牍,于古文本非所长,虽亦讲经学,而根柢尤浅,故所就止此也。集为其子所刻,首列诸序及祭文,皆芜泛不体,吴云一序尤劣。

  光绪庚辰(一八八0)九月二十三日

  阅《显志堂集》,其诸记及与人书有关时事掌故者,多通达治体,熟于沿革,有用之书也。

  十月初八日△金源纪事诗(清汤运泰)

  阅青浦汤虞樽(运泰)《金源纪事诗》。凡八卷二百二十七首,皆仿西涯《新乐府》,每首以三字为题。其子显业等为之注,所采取不出《宋金辽史》、《大金国志》、《续通鉴南宋书》。诗亦仅规抚尤西堂,问落庸弱,题目如《蹴阴叹》等,尤不雅驯;然大致清峭,亦可传也。诗既专以金源为主,而其《巡边词割地使》《六甲兵青城行青衣叹》、《神马渡虔州叹》、《章安镇》、《五马山假官家》等,乃咏宋事;《贺正使问天词》目睡》、《茭石壅》、《柱础血》、《豆汁饮》、《颊箭穴》、《庆阳围王枢密》、《魏海州》等,皆咏宋死事诸臣事;《老鹳河仙人关同州曲》、《守城录》、《顺昌城》、《朱仙镇》、《黄牛堡》、《陈家岛》、《采石矶枣阳城》等,皆咏宋人胜金之事;喧客夺主,殊为非体。老鹳河等捷,多宋人夸大之辞,按之《金史》,事颇失实,尤疏于别择矣。

  光绪乙酉(一八八五)五月初五日

  △第六弦溪文钞(清黄廷监)

  阅常熟黄廷监《第六弦溪文钞》。廷监字琴六,以诸生终,昭文张月霄(金吾)之师也。精于校雠,有其乡冯己苍陆敕先之风。文钞四卷,多所考证,文笔亦洁。所为《张若云海鹏行状》、《张月霄传》可以见照旷阁爱日精庐一时文献之盛。其《古文尚书论》持议甚平;《檀弓孔子少孤不知其墓论》,申释孔《疏》,最为有本;其《考床》一篇,《五谷辨》三篇,《亡无字辨》一篇,尤说经解颐,精细可传。(黄氏谓古人以床供老寝者,坐寝之具,大约如今之榻而小及剑合办橙之阔者相类,故可执可移;若平时之坐,则以席,寝则以衽,皆于地,不于床。案其说甚是。南史谢蒲移吾床远客,是齐梁时床制犹然也。其解粱为米之美者共名,驳程易畴以粱为小米之误,与余旧说合。其以今之高梁为稷,小米为黍,驳邵南江尔雅正义以高粱为黍之误,未墒。)是书刻于常熟鲍廷爵(后知不足斋丛书)中。

  光绪乙酉(一八八五)四月二十日

  △赖古斋集(清汤修业)

  夜阅汤狷庵《赖古斋集》。其《于忠肃为都城隍辨》、《陈杲仁非忠臣》、《辨》、《薛方山掌察抑王龙溪辨》、《吴复庵与唐凝庵争馆选辨》、《题黄忠端汪文》、《言传后》、《书李恕谷集后》、《书吴次尾夺情论后》、《书丁自庵先生》(《乾学)家传后》、《舆朱南崖学士(珪)》、《论明史纲目书》、《王节愍(之拭)传》、《惮逊庵传》、《陆桴亭先生小传》、《郑姜庵(郊)传》,皆考据精确,持议平允,其为郑郑申雪尤力。言所作有《郑案传信录》四卷,是集所载有《郑[B098]》,《阳冤狱辨》五首,《传信录》序一首;又《书刘念台先生年谱后》三首,亦为[B098]阳而作,因年谱中小注论塞阳事有未确也。反覆详尽,无疑不决,而亦咎[B098]阳父子之恃才取祸。又谓《念台年谱》中语,殆出刘氏后人之笔,非伯绳原本,论亦近理。自来名士取祸之酷,无过[B098]阳,且[B098]阳以击魏阉削官,而得此祸于思陵时,尤可骇异。予昔[B098]《南雷文定》中《郑[B098]阳墓表》,湔雪甚力。又阅《北略》所载竹畚跣足及三千八百刀之事,辄为酸鼻。而《北略》又言剐后零肉,京师药肆中竞买之,以五十年节义文章之身,一旦尽为药料,语涉谐戏,为此言者,殊无人心。今得汤氏诸文,[B098]阳地下,可以无恨矣。狷庵文亦赖此一事,便足自传。其《忌祭说》、《生日之祭》说及《家祭管窥》五则,尽情酌理,亦多先得我心。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十月初二日

  △倚琴阁诗词(清吴麟珠)

  灯前偶阅庐江闺秀吴倚琴诗,颇有足采者,如《夜读先大人我意草有感》云:捧读遗编漏欲残,迢迢人静夜生寒。形容恍似承欢暇,手泽须防继世难。犹忆退朝时起草,每成佳句喜忘餐。伤心东合梅梢月,倦倚窗前泪暗弹。《送兄入楚》云:浩规凭谁问,飘流涕湿巾!同为避乱客,独作宦游人。亲老犹无恙,官清不厌贫。廿年逢故土,相见亦前因。皆全首格律浑成。绝句如《有感》云:脂序分飞后,凄凉各远游,可怜明月夜,五处泪同流。《哭弟》妇云:鸾飞凤折忍相抛,阿母年高幼女娇!奉倩神伤宜自爱,凄凉莫忆可怜宵。《送仲芬侄女于》归云:怕听楼头旅雁过,几番离别奈愁何!多情不及天边月,随处清光照绮罗。皆不愧诗人吐属。其他断句如浅醉香教浪蝶痴,及《归宁诗》云:十五年来憔悴甚,笑人还说旧容姿,则不胜风流自赏矣。女史名麟珠,字绂媛,故左都御史吴芳培女孙,章子实室也。以庐江家破,偕子实随其翁璧田太史流寓绍兴云。

  咸丰丙辰(一八五六)十一月十五日

  △集虚斋学古文(清方婺如)

  阅淳安方婺如文《集虚斋学古文》凡十二卷。首杂著两卷,为考辨题跋纪事之文;次书札两卷;次序四卷;次碑记一卷;次墓志墓表两卷;次传志一卷;附以《离骚经解略》。文酚仕而即废,以时文盛名教授浙东西,著录至数百人,杭大宗孙虚船梁文庄任武承等,皆其高第弟子,故盛名益著。其古文颇自矜重,喜馋刻为工,而学浅语佻,多近小说。叙事尤无义法,惟议论间有可取。如校《大戴礼》,谓《公符篇》当为公冠,后来孔氏广森、阮氏元皆因之。读《史记》伯夷孟子荀卿游侠列传诸解,深得古人文章微意。又极贬宋儒,虽或言之过当,然《书毛诗名物解》云,陆农师方性夫皆从介甫新学,然说经铿铿,类能敷通危疑,杰然自建,而号为得不传之学,其门徒昏昏索索,乃反十三四不逮之。元度此解,穿穴囚锁,远有致思,杂解以下诸条尤奇,故曰王氏之学未必不佳也。此公论也。《书集古录》云:后汉延熹二年孙叔敖碑载叔敖名饶而字叔敖,此立碑人妄作,饶乃叔敖之切音耳。欧阳公信之,后遂有郑清之谓《公羊》、《穀梁》为姜氏一人幻作者。与全绍(即谢山,当作衣)书云:读《易》谓取象不必泥,谓互卦不必论,即不敢与言《易》。读《书》谓篇序伪,谓多错简,谓文王不受命称王,谓武王封康叔,谓命公后非封伯禽,谓迁顽民而后作洛,即不敢与言《书》。读《诗》谓序说可废,谓郑风即郑声,谓笙诗本无词,谓《楚茨》以下十四篇非变雅,即不敢与言诗。读《礼》谓周公不践天子位,谓成王赐鲁重祭为非,谓赐鲁重祭者非成王,谓柿礼当如赵匡说,谓《周礼》、《冬官》非缺,误散入五官中,谓《仪礼》为末,即不敢与言礼。读《春秋》谓三传可高阁,谓春王正月即夏时,即不敢与言《春秋》。读《论语》谓主皮为贯革,谓山节藻税即居蔡,谓左邱明非传《春秋》者,谓师挚适齐,为孔子正乐之功,即不敢与言《论语》。又谓近作经说疑,经无敢疑也,所疑者诸儒经说耳。于汉十之一,于唐十之二,于宋十之七。前儒说经,解说而已,至宋而说之不足,则论而议,议而辨。往往于无可疑者而疑,既疑之则以身质疑事,小则改张前说,大则颠倒经文,俨若有圣人复起,言提其耳而命之更正者。《郑注拾渖》自叙云:呜呼宋儒火焰久矣。汉人解经,不播国序,如去埠而鬼,今郑氏《诗礼》注故在也。诸生家鱼愕鸡睨,震于怪物,而况收合余烬,欲然死灰之已溺而传于为薪,其不唾而不顾者有人哉!抑欧阳子云:予于郑氏之学,尽心焉耳。斯则区区之心所愿为执鞭者也。皆可谓名通之论。是时汉学未盛,尊高密者无几人,而所言如是,亦一时之达识。其答李雪崖杂辨,凡十八条,皆辨文王有受命改元之事。据康成《礼大传注》文王称王早矣,于殷犹为诸侯,谓惟受命改元,而犹率叛国以事殷,所以为至德。据《中庸》言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不言文王,以证《大传》郑注之可信。且据左传国君十五而生子,以证文王生伯邑考在十五以前之无足疑。据《周官》掌六梦,以见古人重言梦文武之梦龄锡龄,正圣人尽性知命,通昼夜之道,知死生之说。据文王受命惟中身,飨国五十年,及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语,即文王之年,推太姒之年,以驳《竹书纪年》称武王崩年五十四之谬。亦极明确。其末一条云:三古以还,汉为最古。当日开献书之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遣求书之使,收拾余烬,火传穷薪,辛苦而有之,以遗后人。后人当陈而拜之之不暇,何暇登枝捐本,咕咕焉动其喙者。《淮南子》谓侏儒问天径于修人,修人曰:不知。侏儒曰:子虽不知,犹近之乎我。仆于汉人所不敢辄以意突者以此。其言尤可味。惟不知《古文尚书》之伪,而援引纷纭,近于知二五而不知十,是则其所蔽耳。

  同治戊辰(一八六八)十一月二十九日

  △东井文钞(清黄定文)

  阅《东井文钞》共二卷,四明黄定文箸,文皆谨严有法度。《岳忠武论》二首尤佳。《礼部侍郎邵公墓表》(名洪,字海度,号双桥,鄞县人,吏部侍郎基之孙,父铎,官检讨。侍郎为故相和坤所扼,由吏部郎改刑部,十余年始得郡守。睿皇帝亲政,一岁中自江西知府擢至布政使。)《屠亮园先生墓砖铭。》(名继序,字淇篁,鄞县诸生,尝为困学纪闻补注。)为考鄞邑文献者所必需。又有《何烈妇传》,则吾乡志乘,亟当采入者,略最于此。何氏,山阴平溥之妻也。溥从其兄春江游幕揭阳,娶何氏;春江亦娶番禺某氏,同寓家揭阳。未一年,溥病卒,何氏八月,方依其兄翁以生。又一月春江亦暴卒,某氏遽挈其资扬去,且讽何氏,何氏唾之,独殡其夫兄弟于县西门外,归依母以居,弥月而子寤生,(此用史记难生说,寤者迕也,亦作遨,寤生者,谓儿胎交迕产门不得出也。)宛转床蓐不可忍,医者言母子不并留。何氏疾应曰,留子。既而子下,何氏瞑眩中间其母曰,生矣,男乎?母曰:女也,且死矣!何氏嗷然呼曰:是复何望?举首击棂,血瀵溢而死,年二十七。烈妇亦山阴人,父贾于丰顺,生烈妇云云,读之感人。黄字仲友,少师其乡董秉纯少钝及蒋学鳙樗庵,为谢山全氏再传弟子,而于卢镐月船。由乾隆丁酉举人宰粤东,历七县一州,擢江南知,又历署扬徐松常四郡守。父绳先,乾隆二十二年进士,官知县,近日浙人罕能道其姓氏,问之鄞人亦不知,故特署之。

  同治甲子(一八六四)三月初五日

  △存悔斋集(清刘凤诰)

  阅刘金门宫保《存悔斋集》,诗文共廿八卷,半为应制之作。最可观者,其《读杜诗话》五卷,考订颇密,议论亦多可取。宫保一生学问,在《五代史注全唐文》两书。其居官时,值修高宗《实录》,独总其成,故以文字受知睿庙最深。擢太常寺卿后,仍兼翰林侍请学士,近世所无者也。后以任浙江学政,监临戊辰乡试,有诸生贿吏,得连铺坐,宫保知而不问。事发,谪戍新疆,遇赦归。戊寅,再起为编修。其著作不自收拾,殁后遗散殆尽,此特奇零偶存者耳,不足见宫保之真矣。书为其子元龄等所辑,而门人杨文荪编录者。又附外集四卷,为应制赋及排律诗。

  同治癸亥(一八六三)十一月二十九日